“奇怪的现象？”裘德仔细回想今日的教堂之行，却并未发现疑点，“你是指？”
“从圣女身上你能否感受到某种……”赏金猎人努力寻找合适的表述，“异样的波动？”
“异样的，波动？”少年努力回顾蕾娅今日的情况，仍旧无法理解诺萨所指何物。
见裘德满脸迷惘，赏金猎人叹了口气：“你果真还是名学徒。那我就直说吧。”
“你或许没有感受到你那位小青梅竹马所散发的无形脉冲，圣女体内蕴藏着超乎想象的庞大能量。”诺萨露出罕见的严肃神情，“确切地说，神圣能量，大抵是圣光之力。”
“庞大的神圣能量？”裘德确实从未感受到过什么能量波动，“意思是指，蕾娅已经是位强大的圣光牧师？”
“你先前也提到，你们才仅有数周未见。原先对圣光略无所知的女孩，如此短时间便成为圣光的高阶牧师，你觉得这现实吗？”
自己被斯坦修老师称作天赋卓越，学习半年仍仅是名法师学徒，蕾娅不会当真一个月便成为伟大的牧师吧？
如是想，少年摇摇头：“确实不现实。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起来，圣女又是怎样一项头衔？”
“我对圣光教派的了解也不是很多。”诺萨将余下的麦酒一饮而尽，“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一些推测。”
“据我观察，圣女在教会内部地位十分崇高，与大主教同行，受到严密保护。而她的体内又蕴含如此庞大的神圣能量，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裘德一时未能跟上赏金猎人的推理：“呃……什么？”
“圣女可能是某种类似‘容器’的存在。也许教会的牧师们能够从她身上获取法力补充，类似那些能够储存法力的魔法物品。”诺萨似乎正进行某种推演，他随即又否定自己先前提出的观点，“但据我所知，神术魔法并不需要消耗施法者的法力。”
“也就是说，圣女并非储能的‘容器’。所以？”
“所以我更倾向于，圣女或许是某种作为‘终极兵器’的存在。”
这是少年第一次听闻这个词：“终极兵器？”
“设想一下，若将圣女体内庞大的能量瞬间全部释放，造成的效果威力将何其强劲？”赏金猎人略作思考，“据我估计，那完全足以摧毁一支大军。但是圣光之力，大抵并非用来伤害他人，而应是用以对付死灵。换言之，摧毁一支亡灵大军。”
“例如莫德雷斯的亡灵大军？”裘德顿时理解些什么，“那么看来教会的准备很充分？”
“是很充分。”诺萨点点头，“但是，裘德，你或许不会因此感到高兴。”
“为什么？”
“圣女能够储存如此庞大的能量，大抵由于她具有罕见的特殊天赋。”赏金猎人稍加停顿，忽然侧身看向少年，“然而，若将这些能量瞬间释放……我想她的身躯应该会，灰飞烟灭。”
裘德简直无法相信：“你说什么？”
–
翌日上午，诺萨决定继续去城内调查有关莫德雷斯行踪的线索，但裘德却无心与其同行。
赏金猎人昨夜的话语回响在他耳畔：“我大致能理解教会的想法：牺牲圣女一人，为北地除去莫德雷斯此祸害。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推测。”
倘若诺萨的推测是真的，少年绝对无法接受：教会何来的权力擅自牺牲一条鲜活的生命？
况且，那是蕾娅，蕾娅可不是一个数字。
那些神棍肯定在欺骗和控制蕾娅，必须设法带她远离教会。裘德更加坚定拯救少女的决心。
少年独自来到风区大教堂，表明来意后成功在圣女的居室内见到蕾娅。
眼看来人是裘德，蕾娅朝身旁侍女轻声唤道：“露易丝，到外边去休息下吧。”
在少女的示意下坐到桌边，裘德凝视着蕾娅平静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蕾娅……”少年思忖着措辞，“你……还好吗？”
“我很好，裘德。”蕾娅朝他微微点头，如昨日般面带轻浅的笑容。
不知怎的，这种善意的微笑令少年倍感不适。
“兰伯汀……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已跟随艾默舒教士来到兰伦斯。”少女以平静的口吻讲述着，仿佛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地震发生在半夜，愿圣光庇佑兰伯汀的人们。”
简直难以置信，裘德盯着那名少女：“你没有回去看过吗？”
“教会拥有诸多戒律，”蕾娅微微摇头，“身为圣女我……”
“蕾娅！你知道吗？兰伯汀没了，大家都不在了！”裘徳打断她的话语，双手激动地按在少女肩头，“你竟然没有回去看过？你到底怎么了？”
“请不要这样，裘德。”蕾娅轻轻推开少年的手，“教会有戒条的。”
裘德错愕地凝视着眼前的青梅竹马，虽然面容仍旧熟悉，如今少女在他眼中却显得如此陌生。
“让我们离开这里，蕾娅。”少年不断摇头，“别管这些教会的事情，我们回到西境去，好不好？”
“我不能走。”少女的面色依旧平静，“教会需要我，死灵法师莫德雷斯祸害北地居民，必须得到惩治。身为圣女，我不能退缩。”
“裘德，你知道莫德雷斯向领主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吗？”抢在少年回应之前，蕾娅补充道。
他当初提过这个问题，然而渥伦西斯侯爵不愿回答，诺萨说那肯定是某项超出领主接受范围的要求。
裘德回想着昨日的经历，疑惑地看向少女：“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是的。”蕾娅稍作停顿，“莫德雷斯的要求是：领主必须缉捕教会在雪落的所有成员，交给他处置。”
“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裘德忽然感觉事情变得简单许多，“那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让渥伦西斯侯爵答应他的要求，不就行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裘德！”听闻少年的话语，蕾娅显得很生气，“身为教会的圣女，我怎能辜负大家的信赖？”
“信赖？”裘德感觉思绪有些混乱，他深呼吸两口，大声说道，“他们都在骗你！蕾娅，那些神棍把你当成兵器，他们打算出卖你！你知道吗？”
眼见少年大吼大叫，蕾娅明显愣了下，随后显得更加生气：“不许胡说，裘德，不许你诋毁教会！”
“你宁可相信那些神棍，也不肯相信我？”裘德简直怀疑眼前少女是否是他的青梅竹马。
“裘德！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我……”少年欲言又止，他盯着蕾娅的面庞，最终长叹一口气，“唉。”
裘德意识到：教会的影响在蕾娅心间已然根深蒂固，今日试图说服她，大抵是不可能的。
倍感失落与悲哀，少年低头看向桌面，用双手撑着脑袋，不再注视少女。
良久的沉默过后，蕾娅率先开口：“裘德，别说这些了。陪我聊聊天吧？”
“想聊什么？”裘德依旧撑着头，听上去颇有些有气无力。
“那天过后，裘德到底去哪里了？”
“我啊……我遇到一位神秘的少女，护送她前往塔拉草原，一路上还遇到许多人。”少年回想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历程，“诺萨，昨天那位赏金猎人，就是我在旅途中结识的。”
“嗯，那位诺萨先生看上去是很老练的赏金猎人，他和大主教详细商议关于对抗莫德雷斯的合作计划。”
“诺萨是一名剑咏者，同时通晓剑术与魔法。”谈到诺萨，少年对其赞赏有加，“他说：‘剑咏者代表着出众的能力与心性。’现在，我正朝成为一名剑咏者的目标而努力。”
“裘德终于开始认真学习魔法了吗？”
“是啊，踏上旅途过后才发觉奥术魔法的用处之大。”回首往昔斯坦修老师授课时自己的心不在焉，裘德颇感懊悔，“当初斯坦修老师的课上没好好学，唉，事到如今才追悔莫及。”
“所幸老师将他的笔记留下。说起来，外边的世界什么地方都要用钱，我这次来北境，其实是跟随诺萨体验赏金猎人的生活。”
“赏金猎人，或者冒险者，确实拥有很高的收入。”少年回忆起“花刃”小队的遭遇，不免又有些失落，“但同时也伴随着，很高的风险……以及辛酸。”
“嗯？裘德是遇到些什么吗？”
“我……”裘德仔细想了想，随后摇摇头，“算了，没什么。换个话题吧，蕾娅又是如何成为圣女的呢？”
“在圣光的指引下，我跟随艾默舒教士来到兰伦斯的教会总部。”少女的神情愈显虔诚，“我幸运地被大主教发现拥有罕见天赋，是天生被圣光选中之人……”
少年听蕾娅叙述着她近期的经历，那些陌生的词语打在他脸上，令他一阵恍然。
裘德甚至没太听清少女说了些什么，他无法相信：这才仅仅数周时间，莫非宗教当真具有如此强的影响力？
等一下。少年忽然想起些什么。
“……与大主教同行，来到北境，为这里的人们解决莫德雷斯的威胁。”
此时蕾娅刚巧讲述完她的历程，裘德突然说：“说起来，蕾娅，忘记告诉你了……你给你带了新鲜的樱桃。”
“嗯？”听闻少年的话语，少女平静的面庞闪过一丝惊喜。
“骗你的。”裘德摊开空无一物的双手，笑着解释道。
蕾娅脸上明显露出恼怒的表情，虽然她随即又恢复圣女标准的矜持，但少年已然有所领悟。
“蕾娅，你还挺适合当圣女的。”裘德朝她点头表示赞许，“真的。”
“竟然骗人，裘德真是太过分了。”少女有些嫌恶地盯着少年，随后重新严肃起来，“好啦，不和你开玩笑了，教会有戒条的。”
裘德总算有些弄明白：大抵圣女的形象是蕾娅新学会的“外表”，就像她从前一样，不过这次更加端庄与矜持。
重要的是，少女的内心未曾改变。
“好好，不和你开玩笑。”裘德也佯装严肃起来，“北境没有樱桃，圣女殿下是不是很不开心呐？”
“好好说话，裘德。”对少年态度的转变很不适应，蕾娅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没有樱桃也没办法，毕竟北境不长樱桃呢。”少女看上去颇感遗憾，“倒是来雪落过后，一直没下过雪呢。”
裘德听到一个意外的词：“雪？”
“嗯，那种纯白的、冰冰凉的小精灵，从天空中纷飞而下，不觉得很美吗？”
经少女这么一提，裘德想起兰伦斯确实很少下雪，从小到大也未曾有几次，而每次蕾娅都显得很开心。
“确实挺漂亮。”少年回忆着雪花飘飞的景象，天地间一片明净，一切均显得悠远而宁静。
“听说傍晚在风区的边缘眺望，能够欣赏到‘暮雪漫山’的景色呢。”蕾娅眼中闪烁着些许憧憬，“可惜，也许是时间还有些早吧，来雪落过后没见过下雪呢。”
今天是神月16日，在西境南部显然尚未到飘雪的时节，不过在北地的话，大抵已差不多？
如是估算，裘德安慰少女道：“别着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或许过两天就会下雪吧。”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雪，在日暮时分，到风区的边缘去，看你说的‘暮雪漫山’的景色。”少年顺势提议，“好不好？”
“好。”
“那么一言为定。”
–
太阳自东方逐渐攀升至正空，少年又与少女聊了许多，关于从前、关于现在、关于往后。
裘德终于明白：虽然摘下粉红的蝴蝶结，披戴纯白的头巾，换上圣女的端庄与矜持，蕾娅仍旧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女孩子。
但他依然对教会的立场以及圣女的内幕有所怀疑，少年决定暂且存疑心间，继续留意并暗中调查此事，准备随机应变。
回想起昨日教堂简朴至极的晚餐，裘德谢绝了蕾娅的邀请，赶在午餐时间前返回冬麦酒馆。
看过价目表后，少年不禁感慨北地生活的艰难，最终点了一份烤肉三明治，却被告知烤肉与生菜均暂时无法供应。
于是裘德看着手中两片粗糙而坚硬的灰褐面包，似乎明白些什么：“这是，冬麦面包？”
在得到来自酒馆老板的肯定答复后，少年对北地的饮食彻底失去信心，开始就着凉水啃硬若磐石的面包。
午后时分，诺萨在城内的调查告一段落，返回酒馆用餐休息。
刚巧遇上柜台前坐着的少年，赏金猎人当即与其分享刚获取的重要线索：
“裘德，我有重大发现。”诺萨赶忙坐到柜台边，随便点了份简朴的午餐，“低地区一位酒馆老板告诉我：莫德雷斯原本是名青年法师学徒，曾在他店内登记入住过。”
“法师学徒？”未曾想莫德雷斯原先竟与自己身份类似，少年有些意外，同时他回想起领主前日的描述，“确实，渥伦西斯侯爵曾经提到过，那名死灵法师看上去很年轻。”
“据那位店主所称，莫德雷斯性情内向而温和，完全不像穷凶极恶之徒。”赏金猎人补充道，“他甚至还有一名恋人，这对年轻的情侣不是雪落本地人，来此不知所为何事，并未在他店内住几日，但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
“恋人……情侣？”裘德对此颇感陌生，不过他很好奇，“那么，他怎么就成为死灵法师，祸害北地了呢？”
“就酒馆老板的说法，他几个月前见到莫德雷斯时还很正常，而眼下却已然成为人尽惧之的死灵法师。”诺萨尝试进行推断，“要我说，有两种可能。”
“其一，莫德雷斯擅长伪装，此前自称法师学徒隐蔽身份，在暗中积蓄力量，组建他的亡灵大军，直至上月才开始高调行事。”
“或者，莫德雷斯原本确实是名法师学徒，他是近期才成为死灵法师的，大抵偶然从某本禁忌的古籍中了解到与庞然黑暗沟通的方式。”
顺着赏金猎人的思路理清前因后果，裘德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诺萨你可真是知识渊博，竟然还了解死灵法师的事情。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庞然黑暗’是什么东西？”
“若想成为死灵法师，需通过一种禁忌的仪式，与庞然黑暗签订契约。”诺萨的表情有些复杂，“据说，它会提出一项要求，索取某种献祭。成为死灵法师，是要付出代价的。”
“献祭？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裘德，这不是你该了解的。”赏金猎人严肃起来，“这些禁忌知识，还是少接触为好。”
“呃……好吧，我只是好奇而已。话说回来，这个‘重大发现’究竟告诉我们些什么？”
“想想看，裘德，倘若莫德雷斯素来低调行事，他为何要在此时突然发难？如果他先前是名法师学徒，他又为何要放弃大好前景，背离奥法坦途，走上死灵法师这样的不归路？”诺萨分析着眼下形势，“法师都是聪明人，毁灭雪落对于莫德雷斯究竟有何益处？”
“诺萨，有件事情，我想或许得告诉你。”裘德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向赏金猎人坦白，“今天上午我去教堂找蕾娅，也就是圣女殿下，聊了许多。她告诉我，莫德雷斯向领主提出的要求是：缉捕雪落所有的圣光教会成员，交由他处置。”
“嗯？”诺萨似乎也有些意外，随即又显得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死灵法师莫德雷斯，应该是与圣光教会有什么过节。”
“我很好奇，为什么渥伦西斯侯爵不肯答应莫德雷斯的要求呢？”裘德对此十分不解，“他与那些神棍关系很好吗？甚至不肯将要求的内容告诉我们？”
“裘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领主受到莫德雷斯的威胁后，大主教一行来到雪落，承诺愿意解决这个祸端。”赏金猎人耐心解释着，“渥伦西斯侯爵自然不太敢相信一名死灵法师，他更倾向于支持教会，彻底根除莫德雷斯的威胁。”
“既然有圣光教会的帮助，渥伦西斯侯爵为何还会发布委托，被你接下？我们又是为何来到北境？”
“或许……”诺萨看上去有些不确定，“侯爵还是不放心吧。”
–
交换过情报并根据已有线索分析完形势后，少年与赏金猎人在酒馆内休息了一会儿。
北地的下午十分短暂，未过多久太阳已渐西斜，又即将是日暮时分。
“趁天黑前，我打算再去找几位店主问问。裘德，你去教堂将这件事转告他们，顺便调查一下。看看能否收集到有关莫德雷斯与教会矛盾的线索，等晚餐时间我们在教堂会合。”
诺萨如是说完，二人离开酒馆分头行动。
裘德第三回来到风区大教堂，此次门口的守卫已然认识这名少年，不仅允许他随意进出，甚至礼貌地朝他问候。
回以问候后，少年甚至有些想与守卫稍作攀谈，不过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先去找蕾娅聊聊。
凭印象往圣女的居室走去，裘德却碰巧在中厅撞见少女，与她同行的还有一名全副武装的男人。
“裘德，”蕾娅的神情仍旧端庄而虔诚，“向你介绍一下，这是‘光明使者’柯瑞卡农·霍尔姆斯（“Lightbringer” Crecanon Holmes），教会最杰出的圣武士之一。”
顺着少女的话语，裘德上下打量这名教会的圣武士，他背着宽刃双手剑，穿戴亮白色全身铠，不禁令少年回想起“辉耀誓约”的“曙光骑士”伯恩。
然而这位被称作柯瑞卡农的男人身材伟岸，与年轻俊朗的伯恩不同，更显厚重与沉稳，颇有些类似渥伦西斯侯爵。
“你好，裘德。”圣武士朝少年行礼致意，“愿圣光庇佑你。”
这句祝福语令裘德颇感不适，但他还是向对方回以标准的法师礼：“你好。”
“此次雪落之行，霍尔姆斯先生负责保护我的安全。”见二人互相问候完毕，蕾娅补充道，她身旁的柯瑞卡农亦点头确认。
看来圣女在教会内的地位诚然崇高，裘德若有所思，他们竟特地指派一名强大的骑士专程保护。
“是这样的，蕾……妮希娅。”考虑到有柯瑞卡农在旁，少年思忖着措辞，“今天诺萨有一些重大发现，低地区的一位酒馆老板说……”
裘德正欲转达赏金猎人的调查收获，门口方向忽然传来怪异的喧闹，紧随其后的是两声惨叫。
其中有个声音令少年感到耳熟，应该是先前向他问候致意的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