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斯夏
简言之,我似乎并不应该以这样的文体叙述我的工作,但是凑巧,我的女儿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当我动笔的时候,北方的寒流正值壮时,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就降落在兰伦斯的尖顶上,从这个城市向着北方划出一条直线,所反映出的大概可以是屋顶倾斜度的先增后减。这里的砖瓦比北境的更加结实,用了更多的方石而非木料。它们在冬天里剖开降雪,使得沿河的道路被堵塞的结结实实。
负责清理它们的是一个索丹人,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不像我这样把自己包成卷饼,而仅仅只是套了一件简单的大衣,大红头发和胡子从街头吭哧吭哧地晃到街尾。而这个红头发的索丹人,就是我需要找来的视点。
透过他的眼睛,我可以看见这个城市,从一个……不带着数字的角度,或者说,从一个不那么讨人厌的角度。
从岑木的窗前我能看见街道上人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声音也颤动着我头顶的积雪。那个索丹人通常在日出之前就起身——这一点和城市里绝大部分居民一样,冬季的严寒会让人怀念梦乡,但是更多的现实活计则把他们拽起来。这包括从封冻的白河上面做冰橇过来的货物,商人们总是能找到联通地域的方式,这也和大城间贸易密切相关。
这个大红头发继续沿着街面行走,他清除积雪的工作就在日出之前完成。我曾经问过这个索丹人有关于他的家乡,白河苔原。然而我至今都忘不了他的回答。
“税务官先生,我的家乡对我来说就是一首歌谣,就像罗兹拉夫昆德拉和他的头衔一样。我不会时刻挂念着那个地方,但是只要有哪怕一个人,哼出哪怕一句那里的调子……”他说到这里挥了挥那满是老茧的拳头,“我肯定把他打的满地找牙,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还像是个娘们一样哭!”
看着那双眼睛,我知道他没有说谎,兰伦斯和西诺斯的其他城市一样,随着人员的入住而变得更加庞大,它的吸引力并非来自于大法师麦格里斯特或者他的黎明之塔,或许一开始如此,但是现在,吸引着这些浪子们的东西也只能是这些聚在一起的人们。
安卡纳尔的城市拥有生命,这一点我毫不怀疑。迪洛尔森林的一位迷雾精灵也向我分享过她的想法,那时候她身边待着一个魔法学徒。
“安静!我找机会处理你!……埃布纳税务官?”她并不算年轻,哪怕在精灵之中也一样,事实上她的官职比我还高。“我在这个城市待了很长时间,最开始时它只有一棵树那么大,渐渐的,沐浴在希尔佩朵的雨露下,它就像一棵树那样成长,蔓延出根系,散出雾气。就是那些村庄,埃布纳。”
在她看来,城市和我们一样在呼吸,成长,居民,货物,金钱流动在街道与街道之间,就如同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一样。不过这时候我们还是把视角转回那个索丹人,他在市场闹出了笑话,他和一个从中央地区来的人争论四灵,可是对方只是个对索丹文化一知半解却又心高气傲的家伙。
他们喧闹着,周围围了一圈圈的人,在这样的天气里,争吵至少会让人感觉暖和一些。虽然那个红头发索丹人已经面红耳赤。我拜托看热闹的卫兵把他们分开,然后把他们赶到酒馆。那里才是索丹人的主场。
黎明之塔的阴影划过广场,刚好落到我身前,在我这个角度上看,它顶着阳光,象征着兰伦斯的历史和传说。但是大法师现在在干什么呢?他是在指导学徒,还是进行着那些不可思议的魔法研究?
在下午我离开了兰伦斯,坐着马车(也算是我的特权之一)巡回了周边比较大的村镇,它们坐落在被积雪覆盖着的麦田里,路边的中转路牌上写着“向南,诺伦多;再向南,欧切丹特;向西南,赛尔费斯特;向西,瓦兰” 我不知道瓦兰镇的人是怎么保存苹果的,因为我昨天居然吃到了一个还算新鲜的瓦兰产苹果。瓦兰镇离兰伦斯可不近……又或者是水果贩子骗了我?
冬季的大部分税率都会略微向下调动,生产力比夏日更低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居民需要更多的钱来渡过年关。我们也相对的会放松征收的力度,只是与此同时,另一些特殊的税款则需要加大力度,毕竟我们也需要过年关。
兰伦斯在四周村落做了很多石路,但是维修的力度却不怎么样。我和马车夫聊着关于周边驿站以及这些石料的问题。才知道这些路有一小部分是由来自北岭群山之中的矮人建筑师指挥修建的,它们砌的更加瓦实,也就是我出城时走过的那条道路。
我忽然想起了那位迷雾精灵的话语,也不知道我走过的那条血管给这座城市输送过多少血液。
当我回到兰伦斯时,又下了一场大雪,上午的好天气一去不复返。我被堵在了城门那边,不得不去酒馆等待雪停。
我看见了一个红扑扑的东西在那里叫喊,还是那个索丹人,他正和酒馆里的外地冒险者们吹着牛皮。诉说自己家乡的寻龙者,以及自己差一点就在部落选举上打败了第九个人。
“他再喝下去就得说自己是北地之王了!”吧台上的一个中年人窃喜地收下索丹人多给的钱,再一边听着其他冒险者的故事。我也和他一样,思绪随着那些冒险者们走过了风歌森林,荒灭沙漠,伯恩弗德平原,伊森卡隆,安娜洛泽……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经历过这些,但是至少他们切实的感受着安卡纳尔的瑰丽。这些人的脚印已经覆盖了安卡纳尔多大的面积?还有什么是冒险者们不敢去的呢?虽然他们的目的可能很简单,或许是为了金钱,为了名利,为了美景,但是我也没办法否认他们是最享受造物主财富的人。
我只拥有一个税务所和一大堆文件罢了,可是他们却拥有整个安卡纳尔。
我加入他们的话题,没人认出我,期间陆陆续续有人冒着大雪冲开酒馆的门,衣帽架上一层层的堆满了大衣。
“果然,这个天气只有这里最暖和!”
来客笑着,我则趁着雪势稍缓的时候回家,这时候已经入夜,我能听见雪花落在屋檐并且聚成一堆滑倒地面的声音。还有鞋子踩着积雪的咯吱声。
但是这时候,我发现我的税务所居然也和别人的屋子一样亮着灯。
“你是个胆子很大的贼……”我发现有个高瘦的身影在翻找抽屉,不过还好没有打开我的税务文件柜。
他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看上去还是很镇定四处打量着有没有逃脱的地方:“抱歉先生,我看见门是开着……”
我当然锁门了,不过我还是示意他坐下:“隔壁就是卫兵的休息室,你居然还敢来这里偷东西,不过你找错了人,我还算是清廉的……”
他在确认我没有叫卫兵之后便向我辩解,随后我才明白他并不是兰伦斯这里的小偷,他在迪内斯提拉边上出生,跨越了帝国大半个版图,游历了十来个城市之后才来到了兰伦斯,一个值得夸奖的没毅力的盗贼。
不过在听了酒馆里的故事之后,我忽然对于他的经历以及对城市的看法起了兴趣,“坐下,茶水在你右边,如果你能和我说说你的经历,我就放你一马,不过兰伦斯的卫兵可不是吃素的,你最好还是去酒馆找个正经工作。”
“这算什么呀先生?”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这个盗贼对于城市的经历却令我动容,他不像那个迷雾精灵,从高楼俯视城市,也不像索丹人,平视着这个工作的场所,他就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只能仰视城市。从他的角度,城市最阴暗的角落一览无余。就像是光鲜的账簿下面的偷税一样。
“……你所想象的东西不算什么,先生,我不是指那些乞讨的孩子,而是指那些被拖入阴影的居民,有些小人物拥有着与身份不符合的贪婪,偏偏这样的人并不少……”他开始叙述从帝国中心开始,到兰伦斯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我惊讶于他看见的人或者事物,我想象不出这么恶劣的东西,仿佛他说的是另外一个种族。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疤,碗口大的伤疤仅仅来自于一根肮脏的钉刺,“你根本想不到什么东西会要了你的命,我指甲盖那么大的小虫子杀死过半个城市的人,有些疾病通过,先生你明白的,到处传播,并不是所以地方都像兰伦斯这么干净安全……而且要我说,这里也并不安全。”
我和他聊到了很晚,刚开始时我发现他好几次不耐烦地按在了匕首上,我不知道是什么勇气让我和他交谈了这么久,最终甚至有些交好意味。外面已经是夜半,我看见那个贼贴着墙壁走进酒馆。
我也叹息着,我今天做了什么?我以一滴血液的身份和其他血液交流,来得出我的身处的地方的真正含义?我已经问了许多不同身份的人,我是不是已经可以理解这个城市了?
可惜这个国家的城市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世界也才刚刚对我展现了一鳞半爪。而我作为一个税务官,也实在太过于渺小了……
所以我的女儿,西诺斯的城市学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你说我明天早上应该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