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说不定只是他的又一个恶作剧呢。
路西恩说。
1.
波波抬起头的时候，火车恰好进入铁城境内，阴霾的天空，绵延天际的山峦，成列的风电机沉寂而宏大地旋转，鳞次栉比的工厂与高楼的剪影在云雾中隐约可见。
波波摘下耳机，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醒了？”对面的刚铎正端着盒饭往嘴里扒饭，透过饭盒和刚铎的脸之间的缝隙，波波大概能分辨出来是番茄炒蛋盖饭。
“你吃相能不能好一点啊老师！”旁边的萨奎特痛心疾首地训斥，声音沉闷，“看的我都没有食欲了！”
波波看过去，萨奎特正以如出一辙的动作往嘴里塞着一份鱼香肉丝盖饭，脸和饭盒之间只给眼睛留下了一条细缝。
“对，醒了，啊……天气好差。”
波波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天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对什么叹气。
“看到没有老师，你这种行为波波都看不下去了啊废物！”
“对老师尊敬一点啊小子，小心回头给你调查任务报告不及格！”
“哇恶毒的成年人！”
“哼哼，无能的臭小子！”刚铎从饭盒中把脸扒出来，嘴角还粘着米粒和鸡蛋，他拿筷子指着萨奎特，“等你五年后成年的那一天，再来与我较量吧！”
“和你较量打光棍的长度吗，老处男！”萨奎特不甘示弱，汤汁糊了一嘴。
“你！”
“闭嘴。”刚铎旁边的路西恩从厚重的书页中抬起目光，明明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眼神却锐利的入木三分。
刚铎和萨奎特立马又把头扎进了饭盒。
“明明我才是老师吧……”刚铎心虚地瞟了一眼路西恩，对方却已经把视线重新投入到了书中。
萨奎特从火车上的售货员那里买了罐可乐，接过可乐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枚白钢的戒指，等萨奎特反应过来的时候售货员已经不见了，他看了一会儿，把戒指递给刚铎。
“老师，给你的。”
“喔？司法部的信息楔。”
刚铎放下手中的饭盒，戴上戒指，三分钟后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无奈。他并不算高，身材瘦而匀称，与和萨奎特打趣时狡黠的语气不同，他有一双温柔平和的眼睛，在不说骚话的时候这么一看还算得上温润得体。
“这就是苦逼的成年人生活啊，你们自己去白城吧，等会儿我得下车加班去，听说铁城的烧鸡是一绝，等任务结束了我买回来给你们吃。”
刚铎一边解释一边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
“吼啊！”萨奎特兴奋地拍大腿。
火车逐渐放缓了速度，陆续也有人站起来拿自己的行李，等到车子停稳后，刚铎提起背包。
“那就总部见咯，小伙子们。”
他挥了挥手，转身混入在铁城下车人群中。
“老师，记得炸鸡！”
萨奎特喊了一声，刚铎没有回头，只是又挥了挥手，而不过几秒，他的身影就已经看不到了。
2.
从铁城出发，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到达白城。
下车后波波走了三四条街，从第一条街就开始尾随他的穿复古印花衬衫的那个男人还跟着他。
一直到教堂门口，波波看见萨奎特站在门口一边吃热狗一边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身后的街道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座废弃的灯塔，有潮声从远处传来，带着水汽充沛的风。
那个男人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蹲在灯塔前，他，或者说它，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银色的环，它向周围张望，随着它的动作，新的圆环像涟漪一般从中心出现并逐渐扩散消失在最初的环上。
“是控制了低组阶「异常」的「异类」，大概率是「封锁」属性。”路西恩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波波抬起头，他正站在空中，身旁书页飞舞。
“动手吧，波波。”
“好。”
波波点头，双臂张开，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倒去。
3.
一个正规的行动单元一般由三人组成，“通识者”，“架构员”以及“行刑人”。
虽然就破坏力而言，萨奎特与路西恩皆远优于波波，但承担行刑人职责的，却是波波。
或者说。
4.
“好久不见，波文。”
路西恩落回地面，看了一眼远处的「异类」，一根漆黑的鸦羽钉在它面部中央，黑色的脉络以其为中心蔓延，像是一个新的心脏在扩张自己的领土。
“嗯。”
波文向路西恩点点头，抬起右手，虚握。
「异类」脸上的黑色脉络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但它并没有爆炸或是崩裂，只像个泄气的气球一般逐渐干瘪，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不愧是波文。”路西恩赞叹道，“即使我能在短时间内‘理解’对方的存在依凭，但是如此准确且有力地击破核心，恐怕我得花数十倍的时间。”
“你，寻找，快。”波文生硬地回答，遣词干涩，似乎是不善于或者极少与人交流的表现。
“解决了吗？我进来了哦！”
就在两人交谈时，萨奎特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与此同时，路西恩和波文同时感觉到「界限」的停滞，显然是外部的架构员萨奎特打开了通道。
在萨奎特取消限界取向的同时，站在路西恩身旁的波文的眼神改变了，一瞬间从锋利的明亮变得沉闷，变得像是一潭长满青苔的浅湖。
“波——呃，还是波波？”
倏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的萨奎特愣了下，扬起的双臂停在空中，以一个不自然的轨迹变成了挠头的动作。
“还是这么不喜欢我吗，这么快就跑了。”
对面的波波眨了眨眼，眼神从迷茫稍微清醒了些，他先是看了看萨奎特，然后看看周围，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眉看向路西恩。
路西恩耸了耸肩。
“比起那个，话说萨奎特，你有没有想一件事？”路西恩眯着眼睛，“架构员都进来了，我们怎么出去？”
萨奎特沉默了一下。
5.
三人在灯塔下蹲了十几分钟，喝了一打橘子汽水之后，才有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从空气中扭曲了一下，随后完整地出现，车门上被人用黑色的油漆随意地涂着山与弦月组合的图案。
「月照」。
刚铎与三人所在的组织。
“我说狐狸啊，你能不能给车换个拟态外壳，这也太寒酸了吧。”
萨奎特弓着腰坐进后座，撇了撇嘴，只有这个时候波波才能直观地感受到萨奎特确实块头够大，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自己却被挤在一边毫无还手之力。
“你管我。”驾驶座上是个娇小的女孩子，眸色如彩虹糖果一般炫目，也可能是因为涂了太厚的眼影，听见萨奎特的话，她不屑地白了萨奎特一眼，“这才叫独特的品味，你懂个屁！还有，叫我埃尔克，不是狐狸！”
“是，是，狐狸克。”
萨奎特自顾自打开风扇，敷衍道。
“别管他了，他懂什么，埃尔克的风格就是复古又强力，比那些软塌塌没一点力气的车好多了。”路西恩坐在副驾驶一边刷手机一边说。
听见路西恩这么说，埃尔克的笑容立马亲切了许多，还带着点小骄傲。
“哼哼！就是说嘛！”
波波坐在后面看着埃尔克，有点纠结要不要提醒她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又漏出来了。
6.
狐狸。
和。
埃尔克。
吗。
7.
车停在河岸边。
波波醒来的时候车里只有他一个人，萨奎特、路西恩和埃尔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波波看向窗外。
风吹过远处的白江，涟漪散开。
河岸下方，平常人看不到的城市「北川原」灯火辉煌，像是一个不可捉摸的幻景，这里大部分建筑仍然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样式，像是停留在时光的琥珀中未曾生长的生物，波波上楼时偶尔能听到红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响，还有壁炉，很久没有生火的壁炉，但也有高耸入云的塔，环绕半个地下的迷宫，骑着水银盔甲的骑士，复生的怪物。
无论这里面有什么，普通人都是看不到的，他们感受不到「异常」，也察觉不到「异类」。
波波下车，随着他向前走，纤细蓬松的骨架从他身后延展出来，肆意生长，像是有一只大鸟要从他的身体中挣脱出来，这份技巧由刚铎传授给波波，现在他已经可以用的很好了。
但是只能在北川原的辖区使用。
有很多事情波波如今还没有搞清楚，比如任务，比如异常和异类的区别，比如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坐火车。
比如规矩，比如条款，比如协议，比如令行禁止。
比如你不懂，你还小，为你好。
异质而巨大的翅张开，波波踩了踩足够坚硬的地面，腾空而起。
他身后的面包车上，幼童大小的狐狸躺在车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彩色的眸子看着飞走的波波，慢慢合上了。
8.
回到北川原之后，波波在中央区逛了一整晚，买了创可贴，炸鸡，可乐和新的魔术辅助装置。
双层巴士上赤脚的纤细女孩子盘坐在车头抽烟，瞥过来时能看到她眼角的一抹红，穿亚麻材质长袍的男人踩着逐渐消散在空气中的羽毛，面无表情地从天桥上飞过，还有少见的魔导技师，独自站在站牌前，身旁有一层淡淡的光雾，是漂浮在他身旁密密麻麻的微型蜉蝣械兽。
都是普通人看不到的景象。
一如三年前的波波。
凌晨两点他回了「月照」总部，进门前他走过空无一人的街，在路灯下盯着门口那个巨大的屏幕前看了很久。
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女孩子被通缉了，是外号绯歌的赏金猎人，叫做特蕾莎，罪名是恶意伤害，似乎还有同伙，同样没有被抓到。
波波看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忘了这条消息，只记得里面一道火锅底料的做法。
刀的刃口既不对着你，你也看不到，存在又何妨。
“回来了，吃晚饭了吗？”波波进门的时候路西恩正在书架前整理书籍，看见波波进门扬了扬手中的书。
“我买了炸鸡，一起吃？”波波踩下一只鞋，又踢开另一只，换上拖鞋。
“不了，减肥。”
“哦，那算了，反正萨奎特也能吃完你那份。”
波波把东西扔桌子上，然后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我好像听见你又在说我胖！”萨奎特擦着头发坐在波波身边，他刚从训练室洗完澡出来，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风信子的味道。
“只是说你吃的多而已……你吃的多动的也多。”波波看着萨奎特赤裸的上身发达的肌肉，想起了那份火锅底料，“对了，萨奎特，路西恩，等老师回来，我们去北川原吃火锅吧。”
“中央区那家？还是西边那家？中央区有免费冰淇淋吃！”听见火锅，萨奎特立马来了兴趣。
靠着书架看书的路西恩没有说话，只是藏在书后面的嘴角有奇怪的笑容慢慢浮现。
“去哪家无所谓，老师都打算给我们买烤鸡了，你们说……要不要给老师准备魔鬼椒犒劳犒劳他？”
“嘿嘿嘿你可太坏了我好喜欢。”
“……绝了。”
波波看着坏笑的萨奎特和路西恩，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有咖啡豆的香气。
刚铎老师很爱喝咖啡。
“带我一个。”
“嘿嘿嘿。”
“嘿嘿嘿。”
9.
在那两周后。
从铁城传来了刚铎身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