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情了？少年的叙述被打断，他回身朝中厅门口望去。
教堂的大门被推开，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缓缓步入，身后跟着两个怪人。
裘德认得后面那两人其中一位的面孔，正是先前向他问候致意的那名守卫，然而此时他面色苍白、双目无神、步履蹒跚，仿佛被施加某种邪术。
而为首的那名黑袍男人，少年发现他走路显得一瘸一拐，似乎右腿有些残废。
裘德突然回想起大主教阿方索斯·塔奥的话语：“……死灵法师势必将圣光教派视作仇敌。我等此行来到雪落后莫德雷斯尚未曾露面，或许不日将现身教堂进行示威，甚至发动袭击。”
这名瘸腿的黑袍男人，大抵便是死灵法师莫德雷斯。
少年又恍然记起诺萨曾经所言：“……它会提出一项要求，索取某种献祭。成为死灵法师，是要付出代价的。”
莫德雷斯如今这幅残疾的模样，大抵便是他成为死灵法师所付出的代价。关键时刻，裘德发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敏锐起来，能够有条不紊地结合先前线索、分析眼前状况。
既然如此，那么他身后的两位……少年不寒而栗，维迪雅在上，那恐怕是两名守卫刚被复生的尸体。
裘德不由得后退几步，与蕾娅以及那位圣武士站到一起，发现他们均面色凝重。
“莫德雷斯，”柯瑞卡农取出身后的双手剑，“此乃教堂圣地，你是来自首伏罪的吗？”
“伏罪？”死灵法师将这个词重复一遍，随后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不同于常人，显得扭曲刺耳，但仍可分辨出青年的音色。
仿佛听见有趣的笑话，兀自笑完过后，他平静地提问：“我何罪之有？可否请你们告诉我？”
“你杀害格立特（Gerrit）的数百位村民，并亵渎尸体，将他们转化为你的亡灵仆从。”蕾娅挺身而出，大声控诉莫德雷斯的罪行，“你祸害北地，令无数无辜的人们受难、恐惧，令无数过往的亡魂无法安息……你罪不可赦！”
“说得好。”莫德雷斯似乎完全不为所动，“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你们，‘崇高’的圣光教会。”
这样下去战斗将一触即发，而诺萨仍在城内调查，眼下并不在场，少年快速分析局势，决定暂且拖延时间，尽量等待赏金猎人前来教堂会合。
“莫德雷斯，你本是一名前景无限的法师学徒。”裘德义正辞严，“你为何要背离奥法的坦途，进行禁忌的仪式向庞然黑暗寻求扭曲的力量？”
“呵，一名年轻的法师。”莫德雷斯将视线投向少年，“仿佛令我看到曾经的自己。”
说到这里，死灵法师话锋一转，忽然激动起来：“若不是因为她被那些教会的疯子害死，我又怎会去接触禁忌的死灵法术？”
“那个夜里我已经向所有的神明祈祷过了，可又有谁回应了我的祈求？！”扭曲的声音诉说着无人理解的悲伤与愤怒，“没错，我就是来向教会复仇的。我要让你们偿还曾经从我这夺走的一切！”
未曾想自己的劝说适得其反，竟反倒将莫德雷斯激怒。看来冲突在所难免，裘德叹了口气，从身后鞘中拔出黑剑赛伦斯，摆开战斗姿势。
“认清现实吧，莫德雷斯。”身旁的柯瑞卡农双手持剑，盯住死灵法师大声喊道，“这里是圣光的大教堂，没有你的亡灵大军供你调遣！”
圣武士高喊的同时，教堂的守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将莫德雷斯团团围住。
见此情景，少年想起大主教先前所倡导的“布置防御对莫德雷斯进行围攻”，不禁暗自赞叹其明智，顿时对胜利多了几分把握。
“你已经被包围了，死灵法师！”柯瑞卡农亦缓步上前、加入合围，“劝你立刻缴械投降，圣光将给予你公正的审判！”
“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你们这些教会的渣滓。”莫德雷斯寸步不移，“以多欺少，还要占据道德制高点，以正义之名迫害他人，同时为此感到光荣。”
“今天，我要让你们领教一下，什么叫作……亡者的愤怒！”
说到最后，近乎大吼的同时，一股冲击波自死灵法师脚下扩散开来。柯瑞卡农将大剑挡在身前，后退至裘德与蕾娅身旁才稳住身形，而其他那些教堂的守卫则纷纷倒下。
“你们不是最喜欢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么。”莫德雷斯再次大笑起来，“这次就让你们自身体会一下。”
在死灵法师颇显癫疯的狂笑声中，那些倒下的教堂守卫们又陆续站起，变得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而步履蹒跚，正如先前跟随莫德雷斯的那两具行尸一般。
维迪雅在上，裘德不自觉倒吸一口冷气，暗自感慨死灵法师手段之残忍可怖。
“你……”见到这一幕，蕾娅亦不由得后退半步，似乎因过度震惊而有些语无伦次，“你……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些什么？”死灵法师仍旧在笑，“我只是用你们先前对待我的方式，来报答你们。你开心吗，我可爱的小圣女？”
话音刚落，那些聚集在莫德雷斯身边的行尸仿佛接到命令，不约而同朝蕾娅扑去。
“圣女殿下，危险！”柯瑞卡农当即持剑挡在圣女身前，示意她立即后撤，“快退后！”
“蕾娅，注意安全。”少年亦从另一侧护住少女，同时开始施放他先前学习的新法术，“Evo kolmas falrem mesa’cripz niez-le flonomas！”
这段冗长的咒文耗费裘德不少时间，总算赶在尸群即将扑至面前时念颂完毕。一团燃烧的炽热烈焰出现在少年手中，随即被扔向密集的行尸群中间，产生剧烈爆炸。
裘德自身亦不得不后退二步以规避爆炸的冲击余波，而位处正中心的行尸则已然被炸得残缺不全，刺目的鲜血淋洒一地。外围的行尸则被冲击波击退击倒，纷纷爬起并重新集结，准备再度发起攻势。
火球术不愧为塑能学派最久负盛誉的实用法术之一，裘德回想着斯坦修老师笔记中的内容，不禁感叹该项法术威力之惊人。
“值得称赞的魔法。”莫德雷斯面色平静，饶有趣味地对裘德的法术加以评价。
就在这时，除去地上几具残破的染血尸体，余下的行尸重新集结，再度朝三人涌来。
操纵行尸群进攻的同时，死灵法师将几缕透明的丝线自倒下的尸体中抽离，呈漩涡状汇聚在指尖，接着随手朝少年一指：“那么，我这招又如何？”
正欲挥剑抵挡行尸的裘德忽觉胸口一阵剧痛，顿时视界被黑暗笼罩，仿佛万钧重量压迫身躯，几近无法呼吸。
柯瑞卡农的战吼与蕾娅的惊呼从耳畔模糊地传来，好像有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少年已无力分辨那些。
裘德半跪在地，勉强用长剑支撑身体，虽然睁着双目，眼前却一片晦暗，什么都无法视见。
这是何种恐怖的法术，少年感受到心脏剧烈而有些紊乱地快速跳动，他大口喘息，却很难吸入空气。
与此同时，似乎所有感觉都离开了他，裘德意识到这是某种濒临死亡的危险征兆。
难道今天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吗，少年有一种非常不详的感觉。
恍然间裘德回忆起在莱维斯的酒馆大厅内，他曾对琳达说过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一定会活着回到你身旁。”
“……琳达，我会锻炼自己，变得更强，直至符合你的期望。”少年接着想起自己的誓言，想起他与那位少女定下的三年之约。
决不能就此轻易倒下。他还要培养自己的能力与心性，成为受人敬仰的剑咏者；他还要回到南风村，帮助琳达完成风神教派的使命。
强烈的求生意志驱使着裘德，令他用最后的力量伸入怀中，取出那块银质怀表。少年甚至无法看见自己的手，仅能凭记忆将外壳翻开，费劲地摸到正上方那粒按钮，用尽全力将其按下。
“咚——”虚幻而渺远的钟声自不知何方响起，紧接着传来的是镜面破碎的声音，随后外界便归于静谧，尘世间不再有任何声响。
再无体力保持跪姿，裘德朝后仰面躺下，倒在教堂的地面上大口喘息。
不知过去多久，拼命吸入空气后，少年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各项感知再度回归躯体，视界亦变得清晰。
举起手中怀表查看，时间静止效果还剩下三十多秒，裘德勉强立起身，将怀表收进大衣的内侧口袋。
是时候发起反击了。
双手握紧黑剑赛伦斯，少年拼尽全力冲向静滞原地的死灵法师，朝其挥出灌注全部力量的一记劈斩。
虽然他好像有什么冤屈，但出手便打算将自己置于死地，这家伙完全不值得怜悯。裘德怒视着莫德雷斯，毫无保留地竖直斩下。
然而少年的剑在接近莫德雷斯时，却突然受到某股神秘力量的阻扰。仿佛死灵法师身周有一层无形的防护，能够对所受外力进行应动缓冲，最终将攻击反弹回去。
裘德被自身全力一击的强劲反冲震得差点没能拿稳长剑，不由得后退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难以相信所遭遇的怪异现象，少年又尝试进行数次攻击，但无一例外均被弹开。
正值此时，“咚——”又一声虚幻而渺远的钟声自不知何方响起，世界瞬间重新恢复至原先鲜活多彩的模样。
一切被静止的事物再次恢复运动，原本保持着观望远处姿势的莫德雷斯看了眼身旁的少年，似乎明白些什么：“不错的意志，竟能承受住裂魂一指的效果，并这么快恢复过来。”
“我不知道你施放了何种加速法术，法师。”死灵法师仍然保持着笑意，“那么，不知你对我的魂甲术有什么看法？”
裂魂一指，魂甲术，均是少年从未曾耳闻的法术名，大抵应是死灵法术的范畴，果然如传说中般具有超乎想象的强大威能。
不远处柯瑞卡农正与行尸作战，蕾娅暂时尚显安全。观察环境的同时裘德缓步向一旁后撤，他目前处于莫德雷斯与其亡灵仆从中间，易受前后夹击，位置十分不妙。
“既然来了，何必那么着急走，请允许我的仆人们好好招待你。”死灵法师微笑着操纵他的大部分行尸调转方向，朝少年发起围攻。
该死，果然如此，裘德试图继续后撤但发现身后便是教堂中厅的墙壁，已然无路可退。
“裘德！”少年听见不远处蕾娅正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转首回望，柯瑞卡农仍旧被三具行尸缠住，无暇脱身前来支援，而他身后的少女则满脸担忧。
将黑剑横置身前，裘德决定背靠墙壁进行最后的抵抗。然而正当他打算念颂塑能学派法术的咒文时，他突然听见威严而肃穆的声音从远处的圣坛旁传来：
“残害圣光的子民，亵渎我教派兄弟的尸体。如此肆意妄为，莫德雷斯，你的猖狂到此为止了。”
伴随着义正辞严的谴责，耀眼的白光突然显现，令少年不得不暂且闭上双目。再度睁眼时，那些行尸均已消失无踪，仅余一些灰烬撒在教堂的地面上。
朝中厅彼端的圣坛望去，大主教阿方索斯·塔奥正立在那里，手持一柄白金相间的法杖指向前方，俨然刚施放完某项神术。
传言有些神术能够超度亡灵，裘德今日终于得见，然而未曾想其效果竟如此强劲。
原先与柯瑞卡农缠斗的那三具行尸亦已化作灰烬，那名圣武士与蕾娅当即转身朝大主教行礼。
“阿方索斯，我‘尊敬’的大主教，你终于出现了。”莫德雷斯仍旧镇静地微笑着，显得气定神闲，“听说你来雪落后，我还一直在想，你究竟要躲藏到什么时候。”
“莫德雷斯，你原本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却成为千夫所指的公敌。”阿方索斯注视着死灵法师，迈着稳健的步伐自圣坛高台走下，朝莫德雷斯靠近，“你杀害格立特数以百计的无辜群众，令北地成千上万的居民终日生活在恐惧中。”
“不仅如此，你还亵渎无数先民与罹难者的尸体，将它们复生为你的亡灵大军，以达成你摧毁雪落的目的。”大主教严正宣判着莫德雷斯的罪责，“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吧，圣光的审判业已降临，你今天必须付出代价。”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莫德雷斯直面远处走来的大主教，颇有些咬牙切齿，“该付出代价的人，是你们这些教会的渣滓。”
“就那件事情，教派已经郑重道歉过了。”阿方索斯依旧义正辞严，“你还想怎样？”
“现在问我想怎样？”听闻此言，死灵法师变得怒不可遏，“当初你们将我驱逐时，问过我想怎样吗？当你们满口公理美德，将她迫害致死而甚至不让我见尸体时，问过我的感受吗？！”
“让你那虚伪的正义见默古斯去吧，道貌岸然的家伙！”莫德雷斯近乎咆哮起来，“如今我一声令下，这座城市就将生灵涂炭，现在才来问我想怎样？不觉得很可笑吗？！”
“唯有掌握强大的力量，才拥有与人交涉的资格，我早该明白的。”
裘德不禁怔在原地，他难以想象这位死灵法师究竟承载着怎样的怒火，时至今日此人已因复仇而丧失理智，变得极度危险。
面对死灵法师的歇斯底里，大主教并无明显反应，只是冷静地追问：“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莫德雷斯再次兀自狂笑起来，“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莫德雷斯，你还有人性吗？”蕾娅亦面色庄重地注视着死灵法师，“或许你确实曾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你要为此而伤害这么多无辜的人吗？”
“说得那么轻巧，你体会过我当时的绝望与无助吗？”莫德雷斯愤怒地望向少女，“你懂什么，养尊处优的圣女？谁给你的资格在这教训我？！”
话音刚落，死灵法师抬起右手，顿时又有几缕透明的丝线呈漩涡状汇聚在他指尖。
该死，他打算对蕾娅施放裂魂一指，拥有先前的经验，裘德立刻察觉到莫德雷斯的意图。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如是想，少年当即朝死灵法师伸出左手，快速念颂咒文：“Ansec zorth！”
这次法术反制应该成功阻止其施法，裘德观察着对手，虽并无视觉效果，莫德雷斯的动作却突然一顿，指尖汇聚的透明漩涡亦消散无踪。
“他已经彻底疯了，圣女阁下，请您小心。”说着，柯瑞卡农双手持剑朝死灵法师发起无畏的冲锋。
那柄银白宽刃剑重斩在莫德雷斯身周的魂甲术上，随后被无形力场反弹回去，圣武士不由得倒退数步，如少年初试时同样难以相信。
既然武器攻击不起效，那么法术攻击呢？怀抱这样的疑问，裘德尝试着施放伤害性法术：“Evo falrem flonomas！”
随着咒文的念颂，一小团火焰被投射向死灵法师，却随即被他身周的防护力场弹开，砸在一旁的教堂墙壁上。
看来魂甲术同样能防护法术攻击，少年颇为苦恼地思忖着对策，不禁后悔先前未曾学习驱散魔法一类的法术。
柯瑞卡农亦施放神术，为长剑加持圣印再次发起进攻，挥斩出一道耀眼的辉光，却仍旧被无形之力弹回。
“别徒劳挣扎了，你们没法击破我的魂甲术。”莫德雷斯似乎从法术反制的不适中得以恢复，在全方位防护下他显得有恃无恐，“看见了吗，这就是力量的巨大差异。”
“现在，受死吧！”狂怒地咆哮着，死灵法师开始施放某项强大的攻击法术，打算一举消灭众人。
裘德试图再度施放法术反制，却发现难以集中精神，这项法术几乎不消耗法力，但对精神的负担极大。
难道没有办法阻止他了吗，少年焦急地环视四周，柯瑞卡农徒劳地朝死灵法师挥剑随后再次被弹开，大主教已将蕾娅护在身后，似乎正准备施放某项防护神术。
怀表先前已然使用过，况且即便眼下有怀表可用，自己也全然无法伤害他。裘德分析着战斗的形势，除法术反制外，他的剑术与魔法均完全无法影响莫德雷斯。
他说的没错，大抵这便是力量的巨大差异吧，少年颇有些绝望，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正当裘德立在原地彷徨无助时，他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Vic teru。”
一柄浅灰色的长剑笔直射向死灵法师身周，伴随空气爆裂的声响，一阵强风迎面袭来，少年不得不尽力遮挡并站稳。
当气流散去，裘德发现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教堂门口——那名黑发青年仍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
是诺萨，少年不禁大为欣喜，他终于赶来教堂与自己会合了，来的正是时候。
与此同时，莫德雷斯正持握诺萨的长剑马尔多斯，裘德敏锐地注意到，他原先一直寸步未移，但这次却后退至墙边。
“不错的咒唤武器，竟能击破魂甲术。”死灵法师如此评论，并似乎对其施加某项咒术，“可惜你暂时没法再召唤它了。”
“先是法师现在又来位剑咏者，教会可真是越发人多势众。然而我倒要看看，一名剑咏者失去了他的剑，要如何作战。”
说着，莫德雷斯伸手指向赏金猎人，似乎对其施加某股无形的压力，诺萨亦伸手引导某项法术，以抵挡死灵法师的压迫。
同时一股无形的力场自莫德雷斯身周扩散开来，将柯瑞卡农强行逼退，少年亦发现自己无法靠近。
“Evo strine fulm-nir！”裘德当即念颂闪电术的咒文，试图支援正与死灵法师比拼的赏金猎人。
银色的电光一闪而过，却击在某层无形的气墙上，大抵这是比魂甲术更强的防护力场。
这位死灵法师的法术竟如此强大，少年再次焦急地环视四周，发现圣武士、蕾娅与大主教均关切地望着诺萨，却似乎都无计可施。
看来唯有放手一搏。
裘德盯住莫德雷斯，尽力克服脑内的虚弱，强行集中精神：“Ansec zorth！”
仍旧未有任何视觉效果，但那位死灵法师仿佛遭受强烈震击，施法动作被打断，同时步伐凌乱地后退两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少年。